收藏脚印的人

收藏脚印的人

低眉

 “岁月的拐弯处/林子里/有鸟鸣自花叶间飘落/一只蓬松着羽毛的青春在行走/液体的思绪/在滴落”天呢这是我十八岁时候的笔迹，谢老师今天找出来发给我……世上怎么有这样好的老师……我早就忘记，年少的自己，是什么模样。那青春里生来就有的怅惘和叛逆，就像从未存在。可是谢老师记得。谢老师是一个收藏脚印的人。每一个学生的脚印，他都视若珍宝。使我们得以从老师那里，见到过去的自己，就像时光倒流，从河流一样的人群里认出了自己，心里一惊，又一暖。

“有人说，石榴是春天的心脏，菊花是秋天的旗帜，梅花是春天的精灵，我却要高歌一曲：罗汉松呀，你的青春四季常驻！”也是老师前几天找来发给我的，师一时候的文字。是我写的，谢老师抄的。谢老师一直有亲自摘抄学生优秀作文的习惯，并且永久保存。坦率地说，这样的文字很平常，不过一些排比句罢了，如果硬要找亮点，无非就是句子齐整些，还有就是精神可贵些，说菊花是旗帜，旗帜这样的词语，像是我干的事。但是老师视若珍宝。

说句大言不惭的话，中国语文教育尤其是面向高考的教育，已经走进死胡同了。需要勇于牺牲的大德才能拉回正轨。作为一个有过多年语文教学经历的人和一个也写一点文章的人，我有对这个议题有资格发言。而我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古典而现代的大德。他教我们学语文用来最古典同时也是最现代的方法：品悟。品是品味，悟是领悟。老师一直用 “品悟”的方法来“化”我们。把我们往中国文字“物性”的高处去引领。往往我们最喜欢就是谢老师的作文评点课。老师往台前一站，一个人就是一座山。一篇一篇慢慢行来。山下的田野绿意萌动。润物细无声的“润”，说的就是我们谢老师。

是因为我们是师范生，当年的天之骄子，所以老师才格外对我们有耐心？不是的，谢老师的好，是对每一个学生。即使是后来他在如城一中任教，也是有教无类。“对才华可以有偏爱，对学生必须一视同仁。”这是后来谢老师跟我说过的话。听人说，他教作文很有名。卢新华也是把女儿和儿子送到他那里学作文的。甚至中国写作学会会长裴显生教授的孙子裴振欧，也在谢老师那里学作文。

这辈子如果不在文学上做出点事情，我对不起谢老师。我写下这句话，给我的文章定下沉沉的调子。每当我想起谢老师，我的心便会沉下去。是的，人的感觉是有重量的。这重量堆积到一定的程度，就是“恩”。这辈子，我要是变坏，杀人放火抢银行，我对不起外婆。要是我不变得更好，我是说我不在文学上留一点痕迹，我将不对任何人有亏欠。唯独对于谢老师，我是有辜负。这沉沉的感觉积在我心里，形成了盔甲，有抵御功能。

事实上，我的谢老师还好好的呢。我完全可以用一种轻松快乐的调子来写他。可是做不到。“幽默会降低艺术的力量。”刘年说过的。我从此找到了每每想起谢老师，就会觉得沉重的理由。我不是说我有什么成就了，就可以出来显摆得瑟了。不是的。恰恰相反。我不敢写谢老师，其实是因为我太卑微了。对不起谢老师对我的照亮。

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好多。比如我对不起小姨娘。她早早就去世了。我总怀疑是我占领了她的命运。我还对不起刘铁柯老师，我也是辜负了他对我的鼓励，当时他任《散文》杂志副编审，偶然的一次机会看到我的文章，就立刻拿到《散文》杂志发表了，之后对我多有鼓励和期待。那时我刚师范毕业。年少轻狂不懂事，不懂得陌生长辈对于后生的恩情。等到我醒悟过来联系他的时候，才知道，他已经去世了。我也对不起我的声乐老师吴坚先生。这些，我都不说了吧。

本来，我也不想参加这么一个征文活动。江苏省如皋师范学校，全中国第一所规范设置的公立师范学堂，贵全，求真。这真的是一个人才辈出，星河灿烂的地方。我没必要来插一脚了。各自安好吧就行。但是，我必须得写一下我的谢老师啊！自己的老师，自己敬爱。嗯，如皋师范是有这么好的老师！是一道光，照亮了原野和林地。对于我这么一个确实有点骄傲的人来说，越到年长，越知天命，就越懂得一生能被这样一道光芒所照亮，是多么幸运的事，这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。我在一九九五年春天，还遇到一个谢老师的学生，女生。我们都是去盐城师专艺考的，考的是音乐。那时我还是一心想读书，思前想后，便去参加了音乐艺考，以为这样可以“曲线从文”。我遇到的这个音乐艺考女生，是如城四中的，姓周，正好我们住在盐城师专对面旅社的同一个房间。期间她说起她的语文老师谢同南，非常的敬爱与尊崇。我就知道了，原来谢老师调到如城一中去，还是一派洒然。光就是光，在哪里都是光。有时我会觉得，爱是三维世界最高的能量。爱的典型代表，是太阳。无分别，无拣择。无期待，无穷尽，给予。

真的谢老师就是那个太阳。那时的师生关系是那么的纯粹。谢老师的爱，是纯天然的，生态绿色无分别。这就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度，比魏晋名士还高级。因为它传承自太阳。 “走得越远，见识越多，认识的人越多，你就越能体会到，人这一辈子，你真的在意的，同时又在意你的人，就那么几个。这几个人，就是你全部的世界。”我想了想，谢老师已经慢慢成为了灵魂世界我的亲人。

“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胜利者，只愿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。”这是白桦的句子。此时此刻，这样的句子棉花一样让我感动。我们都是普通人。对于时间岁月和生命，从来都没有绝对性的胜利可言。假如时间是一个敌人，生而为人，就是要来面对失败的，永恒的失败。爱是三维世界最高的能量。对抗失败，唯有爱。一辈子能被光一样的老师照亮过，谢老师的学生很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