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玛格丽特——陈曦霞

我的玛格丽特

作者：陈曦霞

有事耽误了，她回到家时已是夜幕深垂。

当她打开客厅吸顶灯，将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鱼缸时，没有看到它像平时下班回家后贴到玻璃壁上对她的摇头摆尾，它没有对她展示热烈的欢迎仪式。

它在鱼缸里慵懒地游动，甚至还有滑行的姿态，好像半睡半醒着，又好像生气了。也难怪，平时这个时间点她早就喂了它鱼食，关了客厅的灯，给了它黑夜和睡眠了。虽然她并不知道它是不是也会睡眠，是不是也习惯她这样的早睡早起。

她看着它，笑着，叹息着。坐在它面前，像往常一样，她将右手小指头轻轻放入水中。它慢悠悠游过来，像往常一样，用它的小嘴轻触她的指尖，一次，两次，三次。

她左手的指尖里捏着一块小小的玛格丽特饼干。

是路边面包房糕点师的杰作。奶黄色的像一朵花儿似的饼干，简单朴实的外观，味道却是香酥可口，有些类似旺仔小馒头的口感。这种发源于意大利的新手级饼干有着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：糕点师在做饼干的时候，心里一直默默地念着自己心爱女孩的名字——玛格丽特，用最简单的食材，最简单的做法，在每块饼干上，印上了自己的指纹。

这样口感酥脆、入口即化的玛格丽特饼干，是能让人沉迷的。群体和爱情都有催眠作用，让人短暂地不清醒。就像她和它这条小鱼的相伴。

一个月前，它被安置在这个小鱼缸里时，寻死觅活，恨不能撞破玻璃冲出宇宙。海阔凭鱼跃，这里不是海，是小小的陋室，是小小的鱼缸，跃出去就是死路一条。

改变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，很少会有自发改变的人，因为改变是很痛苦的，要从你原有的状态里拨出，走出原本的舒适圈。作为一条鱼，困囿在小鱼缸，孤孤单单，显然不是舒适圈，但是，长寿的秘诀是保持呼吸，不要断气。也许它之前也有过它的青梅竹马，但是，完全可以再爱一次，又一次，只是时间问题。它自己做了决定，自己想了办法，自己接受了后果，这是它和这个世界的约法三章。

不要总和自己较劲，没有什么会比活着更好。若非生命到了山穷水尽之处，都不要轻易放弃活着。人还是需要一些自洽能力的，哪怕是一条小鱼。

眼见着它慢慢慢慢地不再焦躁，每一天，它在鱼缸里时而轻快地穿梭在小珊瑚的孔洞间，时而撅着尾巴去啃鱼缸底部的彩色石子，它将她从朋友那里小心翼翼捞回来的带着透明根须的浮萍都啃没了，每天在她将右手小指头放在水里时，它会游过来亲吻。

玛格丽特散发着幽幽的香甜气息。

它不是只有七秒的记忆，而是它不想把七秒前的回忆用来回忆。当它懂得了现在拥有的才是应该好好把握和珍惜的，它成了一条自由尘封记忆的鱼。

而当她回到这个房子，远离了俗世的纷扰，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时，她的生活已然变得更好。不必记得，她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。它觉得她很好，这个世界上，一定也有一个人爱她爱得入骨。

她永远不会知道，她是它心里的玛格丽特，它是那个糕点师，每天用目光拥抱她的背影千百次，用轻吻，一次，两次，三次，在她的小手指头上印上它的唇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