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先生与花小姐——陈曦霞
黑先生与花小姐
作者：陈曦霞
一、大黑先生
先从我家的大黑先生讲起吧。
见到它的第一次，那时候，我刚回国。一进家门，刚坐下，就觉得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爬上了我的脚面，吓了我一跳。一看，是只黑乎乎的小狗。它竟然在舔我的脚面，有滋有味。
短暂的十来天探亲假，我飞往大洋彼岸。一年多后我回家，小黑已经变成了大黑。见到我的那一瞬间，它立马立起身，两条前腿搭到了我膝盖上，然后，两眼脉脉含情地看着我，伸出了一只前脚。
我好像没有其它选择了，只能握住它的“手”了。讶异之余，我问父亲：这狗是不是和每个人都这么自来熟啊？父亲说：别提了，它追过路的乡邻们追得太狠了，每天都要将它关起来才能放心啊。
真是奇了怪了，我离家一年多了，它又怎么会记得我的呢?
父亲工作的厂里有猪内脏下脚料，父亲时常带一小包回来给大黑吃。每天傍晚时分，大黑会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，盯着池塘外那路口。两百多米弯弯曲曲的小路，一旦我父亲出现，大黑便两眼放光地狂奔着迎过去。但我更相信，没有我父亲带回来的猪下脚料，大黑仍然会每天迎候我的父亲。大黑虎背熊腰，油光可鉴，精力过剩，平日被关在院子里，一旦得以解放，会发疯一样，先绕着房子旁边的农田狂奔三四圈，那脚步声竟然会如马蹄着地一样的踢踏有声。
这真是一只很奇特的狗，估计在它眼里，除了我的家人，其他这种两条脚的东东，根本就是怪物，所以它对身边路过的人，它的神色是漠然和不屑的，甚至嚣张的。它从来不会避让人类，一旦它看到路过我家门口的路人，它会猛追不舍，都要将路人吓得够呛，只差咬人的脚后跟了。搞得我们家院门都是紧闭着。但有一点很奇怪，它几乎从来不去咬路过的它的同类异性。我猜想，前生的它如果是男人，一定是位很大男子主义的汉子。
狗性如人性。外表强悍的大黑，内心，未必不柔软。
很多阳光明媚的天气，它在院子里，倚在墙角，就那么看着门前池塘中嬉戏的鸭子，看着池塘对岸边跑动的野狗，目光会无来由的很忧伤，但就算有了出去的自由了，它也从来不轻易与那些野狗厮混，很有些“我是二般的狗”的不羁。
看着它的孤单，我会拍拍它的头安慰它一下，它会温柔地将它的一只前脚伸到我手中，神情悱恻。然后，看到我从地里拔来青菜萝卜什么的，它会跑来，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我，很是理所当然的叼走一棵，趴在池塘边的干草堆上，吃上两片叶子。或者，它会不顾我的呵斥，叼着一块抹布，或是哪里拾到的一只袜子、手套什么的，在池塘边疯狂的跳跃翻腾，大肆显摆自己健壮而灵活的身姿。等到我拿出竹竿去追打它时，它会一下子四脚朝天，两眼巴巴的看着我，那样子似乎在说：你打吧，你打吧，打死我算了！又似乎在说：我错了，还不行吗？然后 ，在我大笑之时，它继续疯狂表演。
某日它出了院门，一天一夜没回来。邻居家奶奶说，听见她家池塘边墙角处有什么东西在哼哼，我绕到池塘边，一看，不正是那厮吗？也不知道怎么搞的，跑到临水的墙角处，进也难，退也难了，坐那墙角哼哼呢。我父亲一边嗔骂着，一边立即撑起小船到水边的墙角去接它。船到它身边，父亲让它上船，它竟然不动。父亲无奈，俯身抱它上船，谁知，它竟然挣扎着要跳下来。父亲赶紧撑走了小船。它伏在船沿边，满眼的恐惧，浑身颤抖，哀哀地哼哼着。那神情，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。
一到岸边，大黑先生跳上岸，立即又开始称霸为王了。
二、小黑先生
小黑先生到我家时，我家的大黑先生适逢风华正茂英俊潇洒之时。
小黑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来到了我家，大黑一下子就冲过去，将它狠狠地咬翻在地。这个下马威，真的是咬到位了，从此，小黑只要见到大黑，大黑只要一张嘴，小黑马上就四脚朝天躺下，俯首称臣。而且，这从小受到的巨大的打击和创伤，给了小黑一个最懦弱的个性。
小黑的脑子也不知道是天生傻还是被大黑给咬傻了，它很少追路边的行人，更别提追路边的狗了。它见了谁，都会傻傻的隔着距离摇头摆尾。是防备，也是自卑，绝没有大黑的那种自以为是“王”的桀骜不驯。在大黑的阴影下，它没有朋友，没有领域，没有“狗”格。但它与大黑不同的是，它似乎很不喜欢孤单。大黑高兴时，它屁颠屁颠跟在后面，像过节一样，欢天喜地；大黑郁闷了，它稍稍离远点，很有耐心的等待大黑的“雨过天晴”。而一旦大黑发飙了，它会马上躺下“死”过去。
这样的日子，过了半年，大黑没了。它太低估人类了。人类，几乎可以吞噬整个世界，更何况一只狗？！
从此，再不会有那么一只从来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土狗，会那么温柔的将它的前爪伸出来，让我和我的家人握住了，从此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条很霸王的土狗，陪我在黄昏默默的耐心的坐在门前，等待我那下班回家的父亲了。
世界，变成了小黑先生一个人的了。但是，没见它开心起来。
大黑没了，小黑不需要再每天凑在它身边去讨好、尾随、仰望、屈服它了，但是，它却时常跑到以前和大黑出没的池塘边，转悠，愣神，然后，开始撕扯池塘边大黑经常叼着拉风表演斗牛舞的抹布，也会学大黑那样疯跑，让抹布一路飞扬，但只跑上几步，就兴趣盎然了。
再没有大黑欺负小黑，小黑似乎比以前更孤单了。初夏，白天，它趴鸡窝外，看小鸡啄食，估计在苦思冥想着鸡与鸟的区别，昏昏欲睡；晚上，小黑在院中的菜园中，跟着蛤蟆慢慢走，欢送这只蛤蟆跳进门前池塘里，再跟下一只。 寂寞，如影相随着自由了的小黑。
好在，花小姐来了。
三、花小姐
好在，花小姐来了。
花小姐是我父亲拾到的一只小土猫。工地上三、五只人家送出来的小猫，看到我人高马大的父亲，东跑西窜，只有花小姐，嗲嗲地叫着，贴到了我父亲的脚下。父亲那是真正的侠骨柔情，心一软，将小猫花小姐放在车篓里，带回了家。
见到小黑先生的那一霎，花小姐条件反射地弓起背，毛发奓起，瞳孔放大，惊恐万分地低吼着，小黑先生被这小小的花小姐吓得倒退几步，然后，用它一如既往木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花小姐，不知所措了好一会儿，与花小姐的对峙的结果是，小黑先生转身走了。
贾平凹先生说：猫是不能养，有妖气。花小姐真的是个小妖精，生得狐媚，也是绝顶聪明。
也许是本能，但我更愿意相信花小姐是为报收留之恩，来我家没几天，就开始抓老鼠了。厨房柜底有只小老鼠出没时被它看到了，花小姐蹲在那角落一动不动，眼睛都不带转的，盯了整整4个小时，小老鼠败阵了，跑出来，输掉了性命。我父亲目睹了这一过程，对花小姐更是宠爱有加。而最爱花小姐的，其实应该是小黑先生。
三两天时间，花小姐就彻底让小黑先生折服了，沦为了“三陪”先生。具体表现如下：第一，陪吃饭，在一旁看着，先让花小姐吃饱了，喝足了，走远了，才轮到小黑先生来吃，而且，每天数次的，花小姐在吃香喝辣之后，洗干净自己的猫脸，会去闻闻小黑先生的嘴，看它是不是背着自己吃了啥好的，而小黑先生每次也会嗅嗅花小姐，但十有八九遭到的是花小姐的一爪。第二，小黑先生得时刻围着花小姐，陪着花小姐充当它练捕鼠功夫的道具，让它挠，抓，咬，不能还手还口，任劳任怨。花小姐在树干上神气活现，花小姐在路上迈着妖娆的正宗的猫步，一旁，一定有小黑先生的不离不弃，还得满眼钦慕。最过分的是，小黑先生还得陪着花小姐睡。
花小姐天性多情也多觉，喜欢倚着别人睡觉。我父亲坐下来，花小姐就嗲声嗲气地叫着跳到他膝上，钻到他外套里，蜷起来，睡下。我有时候没事也会抱抱它，它会抬头对我抛几个媚眼，然后立即很不客气的找个最舒服的姿势，睡觉。而和小黑先生一起睡觉，是在它们固定的竹篓里，花小姐钻到小黑先生怀中，让自己完全被呵护着，被温暖着，但是，不能容忍的是，小黑先生的脚，必须，一定，肯定的不能压到花小姐的身上。一旦花小姐还没睡着，或者被什么声响惊醒了，发现搁在自己身上的狗腿，它会立即张嘴咬一口，或者，伸出纤手，毫不留情来一爪子。
那可是难度系数极高的姿势啊。花小姐美美的在小黑先生的怀中酣睡，而可怜的小黑先生，一直这么悬着一侧的前后两条腿，别扭着，痛苦着，再瞌睡，也得保持着这种高难度姿势，只为了让花小姐有个好梦。
千金难买我愿意。哪怕是猫狗之间，也有着这样你情我愿的一言难尽。当小黑先生遇到花小姐，它的一生从此痛并快乐着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