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健——《墨香里的秋容》
墨香里的秋容
季健
八十年代中期的如皋乡村,炊烟总在暮色里袅袅缠绕着青砖瓦房。阳光透过木格窗棂,阳光在宣纸上投下细碎光斑。五岁的秋容常搬着小板凳,蹲在堂屋八仙桌旁,看父亲徐彦泽执起羊毫狼毫。父亲手腕轻转间,墨色便在纸上晕染出远山近水,那淡淡的松烟墨香,成了她童年最熟悉的气息。
秋容的美术天赋似乎是骨子里带的。乡村小学的课堂上,当别的孩子还在为算术题皱眉时,她的注意力总被课本空白处吸引——语文书里的古诗旁,她添上戴斗笠的渔翁;算术本的页眉,跃出衔着柳枝的春燕。二年级时,她用上了父亲特意托人捎来的马利牌国画颜料,那一小格一小格的石青、藤黄,在灰扑扑的教室里闪着光,引得同学总趁课间围过来看她调色。父亲和两位伯父本就是乡镇闻名的“农民画家”,夏夜乘凉时,父亲摇着蒲扇讲唐伯虎画蝶戏花、李苦禅泼墨写鹰的故事,星光落在秋容眼里,她攥着小拳头轻声说:“长大了我也要当画家。”
四年级后,秋容像是突然开了窍,课本上的插图少了,成绩单上的红勾多了,成绩名列前茅。但放学回家,她仍会追着父亲问笔法,在废报纸上一遍遍练习勾勒线条。九十年代中期,秋容升入丁北初中,青砖教学楼后墙爬满爬山虎的秋天,她遇上了伯乐朱海燕老师。美术课上,她临摹的《奔马图》线条流畅有力,被朱老师贴在教室后墙的“优秀作品栏”里。朱老师开办暑期美术班时,秋容第一个报了名。她在朱老师的指导下,第一次系统学习素描的明暗关系、色彩的冷暖对比,画板上的光影渐渐有了立体感。父亲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,笑着说:“有一技之长,做自己喜欢的事,比啥都强。”
17岁那年,秋容拿着高中录取通知书,却在书桌前犹豫了整夜。第二天清晨,她对父亲说:“爸,我想读国画专业职中。”父亲沉默片刻,点了点头:“爸支持你。”三年职中时光,保庆华、尤红梅、周延三位书画老师成了她的领路人。保老师教她花鸟画的构图留白,周老师指点她书法题跋的气韵,尤老师是她班主任,传授素描色彩技巧。秋容像海绵吸水般汲取知识,画室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,砚台里的墨磨了又添,添了又磨,笔下的花鸟渐渐有了灵气。
20岁的春天,从未出过远门的秋容背着半人高的画夹,独自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。她去投奔师娘,在朝阳区小红门租了间6平方米的楼梯间——进门是吱呀作响的画案,转身是只能容一人躺下的小床,墙角堆着一摞摞宣纸。白天,她抱着卷轴穿梭在潘家园的人流里,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淹没了她的脚步,两个月过去,画作一张未售。有次她鼓足勇气拦住一位看似懂画的老者,对方却瞥了眼画稿皱眉:“乡村丫头画的东西太土,没灵气。”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,回到楼梯间时正赶上下雨,雨水顺着气窗缝隙漏进来,打湿了画案上的宣纸,她蹲在地上一张张抢救,眼泪混着雨水落在宣纸上晕开墨痕。
兜里的钱渐渐见了底,秋容省吃俭用仍捉襟见肘,夜里常在灯下对着空白宣纸发呆,想起父亲“有一技之长就饿不着”的话,又重新握紧画笔。有位摆画摊的老人看她执着,指点道:“姑娘,现在写意牡丹畅销,你试试?”秋容茅塞顿开,跑遍琉璃厂买了十几幅牡丹范本,回到楼梯间对着临摹。清晨的阳光从气窗斜照进来,她一站就是半天,花瓣的晕染要含露,叶脉的勾勒需藏劲,练得指尖结了薄茧。冬天没有暖气,手冻得发僵就搓搓手、哈口气继续画,实在冻得受不了,就捧着热水袋暖透指尖再落笔。一年后,她画的牡丹笔墨饱满如凝脂,气韵生动若含香,终于得到客户认可,在北京书画界有了小小的名气,一家画廊主动递来长期合约,订单渐渐多了起来。拿到第一笔像样的辛苦费那天,站在街边看着来往行人,嘴角忍不住扬起笑意,眼里盛着星光。
2003年非典肆虐,北京街头行人寥寥。秋容背着画夹回到家乡,在镇上租下一间临街小屋,挂起“秋容画廊”的木牌。她不懂生意经,常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,对着账本向路过的父亲请教。画廊里挂的全是手绘真迹,每幅画都标着画家姓名,从没有印刷品的影子。每隔一段时间,她仍会奔赴北京、山东、杭州,敲开一个个画家的工作室,以真诚洽谈合作。开画廊的日子里,秋容从未放下画笔。画室就在画廊后院,窗前种着几株月季,她常对着花丛写生。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,海安紫石中学的张贤华老师走进画廊,指着她画的《荷塘清趣》赞道:“这荷叶的墨色层次见功夫!”此后,张老师成了常客,总能精准点出她作品的不足。2021年深秋,张老师特意带她去见海安籍著名画家王奇寅,秋容恭敬地递上习作,王老师看后颔首:“是个好苗子。”拜师后,师父毫无保留地传授新水墨画的冲洗法、洗染法,秋容每天雷打不动画两幅习作,拍照发给师父点评,哪怕是过年,画室的灯光也从未熄灭。她的新水墨画在传统笔墨基础上融入现代审美意趣,落笔既有传统文人画的雅致气韵,又不失生活场景的鲜活灵动:画中花鸟似能闻声振翅,山水云雾如可伸手触摸,墨色在宣纸上时而浓如积墨、苍劲有力,时而淡若轻烟、温润通透,传统笔墨底蕴与创新技法在笔端自然交融,形成了“雅俗共赏、形神兼备”的独树一帜风格。2023年,她自费赴清华美术学院花鸟画高研班进修,在名师指点下,笔法更趋成熟,墨色里多了几分通透灵秀。
2024年4月,在第九届中蒙俄“万里茶道”城市合作大会的书画交流环节,秋容身着绛红衬衫,走上主席台。将精心创作的《国色天香》《茶香溢春》画作分别赠予俄罗斯国际合作协会主席谢尔盖·卡拉什尼科夫和蒙古国中戈壁省公民代表大会主席桑·奥都额尔德尼时,掌声雷动。这一刻,距她在乡村堂屋看父亲画画已过去三十多年,距她在潘家园街头被质疑、在楼梯间灯下苦画的日子也已遥远,却成了她艺术人生中最耀眼的高光时刻。中国新水墨书画研究会会长,著名书画家王奇寅这样评价:秋容的作品无寻常女性的娇气,她的笔墨间尽显豪迈大气。其笔下造型果敢肯定,毫无犹疑与拖沓,用笔泼辣洒脱,仿佛不受任何束缚,如同一股不羁的风。观赏她的画作,你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潇洒,这种潇洒不仅体现在技法上,更融入到她为人处世的态度中。在生活里,她同样洒脱自在,不被琐事羁绊,以豁达的心态面对一切,这种特质为她的艺术创作注入了别样的活力。作品充满了生命力和感染力,也使她在艺术圈中独树一帜。
如今,秋容的国画作品频频入选省内外美术展,不少画作被国际友人收藏,但她依旧每天清晨走进画室,研墨、铺纸、落笔。阳光透过画室的玻璃窗,落在她专注的脸上,砚台里的墨香与窗外的花香交织,一如她童年时那般宁静。她正在筹备自己的个人画展,那些浸润着时光与心血的丹青之作,即将在更多人眼前绽放光彩。